2. 嗜血的地方
读者也许会觉得我用的标题有些恐怖,但事实如此。
在硅谷,首先工作时间超长。我第一次去硅谷的 IBM Almaden 研究中心时,接待我的一位科学家在陪我吃完晚饭八点多以后又回到实验室干活去了。在那之前,我刚访问过 IBM 在纽约的华生实验室,记得那里晚上是没有人上班的。因此,我颇为惊讶地问他,是否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他告诉我,他几乎天天如此。虽然同样是 IBM 的雇员,在加州的人实际工作量顶得上美国东部两个人的工作。后来我才知道,加州那些小公司员工比 IBM 的工作时间还要长、负担还有重。
美国的公司从理论上讲不鼓励加班,从法律上讲也不能要求正式雇员加班。对于按小时付薪水的合同工,加班要给加班费。但是正式员工如果自己想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我并不确定全美国 IT 行业的员工每周的平均工作时间,也许是四十小时左右吧,因为法律规定如此。在美国东部和南部,IT 行业的从业者每周工作很少能超过这个数。但是在加州,绝大部分科技公司的员工每周工作时间都远不止四十小时。即使是在我们前几章已经提到过的一些大跨国公司里,很多人经常周末要去加班。在小公司里,尤其是还没有上市的小公司,大家每周工作七八十小时甚至一百小时是很正常的事。日本人号称工作时间长,但和硅谷比只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在日本,大家是没事做耗着不回家,而硅谷大家是有干不完的活。虽然硅谷工程师的薪水比美国同行要多百分之二十左右,但是,每小时实际收入其实要低得多。更何况,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工作时间太长,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就少了,生活质量就下降了。从这个角度讲,硅谷不是很好的生活的地方。这倒不是雇主不想对员工更好些,事实上加州的法律比其他州更倾向于保护雇员的利益,但是公司之间激励竞争的大环境使然。所有人,上至公司最高管理层,下至新入职的普通员工,在这样紧张环境下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工作。
当然,如果只是工作时间长一些,还可以忍受。硅谷失业的压力要比美国其它地区大得多。到了经济不好的年头,这里的失业率会率先攀升上去。记得网络泡沫破碎后的两年,在硅谷中心的圣塔克拉拉县(惠普、Google、英特尔、苹果、Yahoo、Ebay、微软、太阳等公司都在该县),失业率高达百分之七,远高于全国百分之五的平均水平,这还只是有资格领救济的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即拿绿卡的),并不包括很多持有 H1B 工作签证的人。很多人一年以上找不到工作,被迫离开硅谷,有的去了美国东部,很多移民回到自己的祖国。中国海归的高潮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很多人为了使技术不荒废,宁可不要工资工作。(在硅谷,如果雇人的公司发现一个申请者半年以上没有工作,就会很不愿意雇佣这些人,因为公司会觉得这个申请者要么技术已经荒废、要么自身条件不强,否则为什么半年还找不到工作。)我的一个朋友在 2002 年创立了一个小公司,打出招人的广告,讲明是没有工资的。(当然,用了一个好听的说法叫“合伙创业”,可以得到一些可能有意义,也可能是废纸的股票)居然在短短的几天里收到上百份简历,其中很多是水平超出要求的(Over Qualified)工程师。即使有工作的人,也会担心什么时候裁员裁到自己头上。很多时候,不是个人本事济不济的问题,而是整个部门被裁掉甚至整个公司关门。覆巢之下无完卵。
阿巴度(Claudio Abbado)指挥的音乐会、多明戈的歌剧或者看莫斯科大芭蕾舞团的演出,不过几十到一百美元。而在硅谷,这种文化生活是根本没有的。硅谷人最常去的解压度假的地方只有塔户湖(Lake Tahoe)的滑雪场和拉斯维加斯的赌馆。
由于生活所迫,硅谷的人在外人眼里都相对急功近利和唯利是图。在硅谷不提供股票期权的公司,几乎找不到技术人员。按规定,一个雇员工作满一年就能按期权的价钱买下股票(这个过程叫 Exercise ),因此形成了一种在某公司工作满一年,拿到股票期权立刻走人,再到第二家、第三家公司的风气。如果说风险投资是通过分散投资来降低成本,那么很多硅谷雇员这是分散他们的生命来期望有朝一日在一家公司能中上硅谷彩券。在硅谷一两年换一个工作是很正常的,员工也就没有忠诚度可言。这不是个人的问题和错误,是生活压力使然。
硅谷就是这样一个“嗜血”的地方。坦率地讲,硅谷的生活质量达不到美国的平均水平。但是,几十年来总有无数的年轻人把这里当作开拓自己事业的首选地,因为它给人机会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