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薛芳 发自横店 北京
徐文荣有自己把握政商关系的原则:他曾大批量将东阳市甚至浙江省一些退休领导请到横店供起来,帮自己出谋划策
如果不是看娱乐新闻的各种报道,坦白说,在横店的主干道康庄道上,仅凭路边的建筑和门店,你会认定,这是浙江中部特别普通的小镇。脚步慢下来的时候,你又会发现很多不同。
比如路边很小的打印店里,门口贴着一张16K的纸,上面只有4个字——“打印剧本”;在沙县小吃的馄饨店里埋头吃饭的瞬间,亦可以听到隔壁桌的眉飞色舞,“上次跟刘德华一起演戏,我饰演的角色一次就通过了”,“最近我演的角色是要骑着马往前冲的”……
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没有明星的光华闪烁,就是生活中的一般人儿。促成这种转变的是横店集团的创始人徐文荣。
徐文荣1966年成为横店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他自称是个农民,小学四年级毕业,却一手打造了目前最大的华人影视拍摄基地,每天有三十多部电影或电视在这里开机,西方媒体甚至为横店冠上
“东方好莱坞”的称谓。
横店造城
1995年底,已故电影导演谢晋来到横店。这一年,他正积极筹拍《鸦片战争》,但因资金难以落实、工程时间难以保证等困难,拍摄基地一直无着。
“病急乱投医”的谢晋来到了与杭州相距180公里的横店,这个地方不通飞机、不通火车,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谢晋找到了徐文荣,徐文荣看着他,不认识。别人介绍说:“这是谢晋。”徐文荣仍一脸茫然。“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拍电影的。” “你拍过什么电影?”……
尽管徐文荣不知道“谢晋”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机遇的把握。
在横店逛了一圈后,谢晋选中了一块由很多个小山坡组成的地方,要徐文荣在这里建起“南粤广州街”。120栋房子、一条珠江、一座塔,最终,徐文荣以3个月为限接下了这桩一般人不敢拍胸脯的项目。他派了120支工程队同时进山,每支队造一栋房子,白天晚上、下雨下雪不停干,终于如期完工。由横店集团出资建造,建筑面积达6万多平方米的“19世纪南粤广州街”拍摄基地落成。
谢晋在上海、杭州没有做完的事情,徐文荣在横店帮他完成了。徐文荣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量?横店只是一个自然村。
谢晋在横店顺利完成了拍摄,这成了影视城成名的契机。
徐文荣与陈凯歌则延续了他与谢晋的故事。
陈凯歌要拍《荆轲刺秦王》,遇到了和谢晋类似的难题——秦王宫外景图纸已经设计好了4年,却一直找不到地方建设,也找不到建设的人。张先春、谢晋都建议陈凯歌找徐文荣。陈凯歌与徐文荣见面了。
如见到谢晋一样,徐文荣不知道陈凯歌是谁。按照徐文荣的估计,秦王宫建成最快要一年,但陈凯歌等不了一年,讨价还价后,徐文荣承诺8个月完成。8个月后,秦王宫建成。那个美工面对恢弘的秦王宫,大哭了一场。
戏拍完后,来采访的外国记者有140多名,为“横店”做了一次大大的广告。此后,是香港街、清明上河图、明清宫苑、江南水乡……
商业帝国
公众关注的是这些故事里的速度,但核心的问题是,资金和土地为什么对徐文荣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在横店影视城的背后,有着一个强大的商业帝国。
横店商业帝国的构建源于1975年的一个缫丝厂。横店是蚕茧之乡,但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国营丝厂停工停产,旧的蚕茧在仓库发霉。有着从商经历的42岁的徐文荣被公社领导相中了,承办这个缫丝厂。
这个缫丝厂成了日后横店集团积累的第一桶金。
在徐文荣宽大的办公室,记者向他求证,“有人说你曾先后创办过200多家公司,是真的吗?”徐文荣提高了语调,“怎么是200家,明明是700多家!”横店集团一位高管告诉记者,横店“造的景点全都是形象工程,真正赚钱的是钕铁硼磁体和医药这两块”。现在的横店集团,是拥有60多家子公司和3家上市商业公司。
这位高管的言论可以在徐文荣关于横店影视城的经营战略中得到体现。众所周知,场租费和门票是影视拍摄基地主要的收入来源,横店亦如此。2000年,徐文荣宣布:横店影视城从此免收场租。由此,导致横店一年的损失大概在2000多万。
徐文荣算的是另外一笔账,“可它带来了多少钞票?不要说门票,就说拍戏的人住在这里,一年的消费是多少?光是房租,一年就3000万!” 1:5的带动效应,当地居民每年的收入增加三十多亿。徐文荣有一个叫王大良的邻居,这对老夫妇有4间房子,自己住在楼下,把楼上租出去,一年收入32万。
《华尔街日报》曾评论说,横店影视城的繁荣,低成本功不可没。如果在真正的北京故宫中拍戏,一天只能拍3小时,而且要耗资30万之巨。近几年来我们看到的《英雄》、《夜宴》、《无极》、《满城尽带黄金甲》、《功夫之王》等电影,均是在横店影视城拍摄。
1997年,近90高龄的费孝通教授踏上了横店的土地。当他知道横店集团在1975年仅仅是个缫丝厂时,他对徐文荣说,农村工业化是农民的一个伟大创造。30岁,费孝通写过一本《土地束缚的中国》,认为,农民被土地束缚着,中国被土地束缚着。出路就是发展乡村工业,徐文荣在横店把它变成了现实。
徐文荣的脚步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继声名在外的广州街、秦王宫和故宫之后,横店影视城将重现昔日的上海滩。不仅如此,这个冒险狂已经在修建一个能够停放波音747的飞机场,他甚至设想着在横店及周边范围内兴建高空铁路,把村与村连在一起……
产权的另类
不论是横店影视城,还是横店商业帝国的缔造,幕后推手都是徐文荣。不少人会觉得,二十多年来,横店兴旺景象从未出现过衰势,是“红色保护”的结果。徐文荣有自己把握政商关系的原则:他曾大批量将东阳市甚至浙江省一些退休领导请到横店供起来,帮自己出谋划策。他的朋友可谓遍布五湖四海。
产权是理解中国企业的关键词,在产权问题上,徐文荣是“另类”。
在1993年的股份制改制大潮中,徐文荣却独创了社团经济模式。他阐述,“社团经济的资产所有权不属于国家所有,也不属于当地政府所有,也不属于各村所有,更不属于社团经济领导层个人所有和企业员工个人所有,它属于社团范围内的成员共同所有(即共有)。”
有这么一个故事,2000年的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也被称为“杀猪榜”)徐文荣以27亿元的财富排在第8位。他看到富豪榜的排名后,就请胡润到横店喝茶,给他讲解“中国国情”,告知将自己推上榜的“不合理性”。
胡润与徐文荣见面后,徐文荣开门见山说:“横店是独一无二的社团经济,如果说计算横店的财富,绝对不止榜单上那么多,但如果说是个人,我绝对没有那么多钱。”
尽管与同处江浙的另一位农民企业家鲁冠球交情甚好,但徐文荣却直言双方在根本方向上的差异,“他仅仅是为了个人财富的积累,而我是希望共同富裕。”
看看与徐文荣同时期的村官式企业家的境遇,或许我们就能更清晰地感知徐文荣的政治哲学。
天津大邱庄早已变了脸,庄主禹作敏如过眼云烟,在1999年保外就医中去世;南街村同样争议不断,特别是2008年初,《南街真相》等报道揭开了王宏斌的面纱,一直宣称反对私有制的南街村,将集体财产从法律属性上转到“村里三大班子”的个人名下。公众能看到的是,跟徐文荣同时代发展起来的村官式企业家中,只有徐文荣在市场化运作这条路上走得最远。
风口浪尖
2001年8月,徐文荣把班交给儿子徐永安。尽管已经退休,在横店,徐文荣享受着很高的荣耀,但在全国范围内,他默默无闻。早几年,人们知道横店,是因为各种娱乐新闻的“本台记者横店报道”,至于幕后英雄,姓甚名谁,公众似乎也不太关注。
徐文荣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父亲是裱画匠,写得一手好字。建国之后,徐文荣进入了县供销局,很快因业绩出色被提升为安文区的办公室副主任。但在那个“大放卫星”的年代,徐文荣不愿意说谎,就放弃了铁饭碗,回家务农。
最初,他发现地广人稀的安文区肥料奇缺,以肥料换粮食,第一次就换了五十多斤玉米,但却落上了“投机倒把”的罪名。不久后,他又做起了用废铅提炼真铅的生意,而这不受国家政策限制。他凭借着当时的土风箱和铁炉,一路收购到了上海,还用赚来的钱坐了飞机,一下成了当地人尽皆知的大人物。几十年光阴荏苒,徐文荣被全国人民知晓是因为“重建圆明园”。
2008年2月18日,农历正月十三。许多人还未从春节长假中回过神来。73岁的徐文荣就已风尘仆仆地从家乡赶往北京,出现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横店建设圆明新园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全国200家媒体记者,他正式宣布在浙江东阳横店镇建设圆明新园。
“在横店建设圆明新园”的构想被披露后,这位横店集团的创始人几乎成了众矢之的。有人骂他“商业炒作”,有人骂他“劳民伤财”,还有人骂他是“商人沾满铜臭味的破坏”。“废墟派”和“复修派”争论不休,建园之事长期处于争议的漩涡。
时隔两年,“重建圆明园”这个当时引爆了舆论的沸点,已经降温,但对徐文荣来说,已经错失了建设圆明园的最佳时机,他的暮年因此而伤感。因为舆论争议,土地批文也因此变得遥遥无期。当时,为了配合圆明新园项目征地,横店镇所处的东阳市,已把临近乡镇的5个村并入横店。
圆明新园的计划最终搁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按照1:50的比例完成的巨型沙盘,以及园中11个具有代表性的景致。徐文荣会不时来到圆明新园展馆,看着15年来收集的资料如何呈现为模型,尽管昔日愿景中的实体依旧是他最大的遗憾。
“他们都很好奇一个72岁的老爷子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等它完全建成了,我也快80了,图什么呢?他们不懂的,我计算过,圆明新园一建好,可以带动35000人就业。当时我就说,横店不让建,我到外省去建,中国不让建,我到外国去建。”徐文荣告诉记者。
两年来,徐文荣几乎走遍了国内30个省,其中最令他敬佩的官员是仇和。仇得知徐文荣要建圆明园的消息之后,一天半夜打电话给徐的秘书。徐文荣应约去了云南,最终因地貌和面积不足等原因不得不放弃,“但我很感激他,他是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官员。”
尽管目前并没有更多进展,但谈及此事的徐文荣,仍一股脑的坚持,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我遗言都写好了,圆明新园没建好,下一代要帮我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