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俗而大雅,大糙而大道,似乎已经成为这个男人的处世为人之道。他表面诙谐,内心严肃,待人谦和,骨子骄傲,精明而不过多算计,追崇理想主义而又积极适应现实。似乎总在干与那些头衔和社会形象无关甚至相悖的事情
文/本刊记者 舒拉
地产界的红桃2
这个戴着黑边框眼睛,小眼睛,大耳朵,锃亮额头,稀疏平头,面容喜兴的中年男人,被形容为“中国地产界的红桃2”,在他身后,是一个由他一手打造、如今资产已过70亿元的地产帝国。
作为万通地产董事长、北京筑梦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华本地产俱乐部荣誉董事长、全国工商联住宅产业商会轮值主席、中国房地产协会城市住宅开发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他的头衔众多,官商相得益彰。
他的人生也颇多传奇:1977年恢复高考当年进入西北大学,4年后考上中共中央党校,成为当时党校最年轻的研究生。之后他曾当过老师,也有过短暂的仕途,最终却投身商海。他当过牟其中的第一副手,同潘石屹、易小迪、王功权、王启富和刘军一起打造了最初的万通地产,并被合称作“万通六君子”。此后,“万通系”逐渐剥离解体,各踞一方,冯仑却一直坚守下来。
他称自己是“专职董事长,十几年来只任董事长一职”,并自我评价总结“爱读老庄,不善理财,喜欢坐小车,看小报,听小曲,崇尚学先进,傍大款,走正道”。
相比于任志强的爱放炸弹,李彦宏的温文淡定,柳传志的惯式威严,祖籍浙江嘉兴、生在西安的冯仑身上却带着一种京城气质——文艺而又贫嘴。他更新博客的速度堪比徐静蕾这样的新浪“劳模”,也时常在微博上制造出几条值得琢磨的段子,主编过《中国国情报告》,著有《野蛮生长》、《风马牛:冯仑和他的快意人生》,拥有个人电子杂志《风马牛》,译著包括《狂飙突进——马克思的心路历程》。
为此,他将自己圈为“文化人”,却一直喜欢军装系穿着,因为觉得“文人要刚起来”。后来因为频繁出国,“军装总是不大方便”,他才开始听从公关经理的意见转走轻松休闲路线。
冯仑的办公室书架放着线装版的《毛批二十四史》,他说线装书空白多,方便写读书批注,并且“线装书有一股好闻的香气”。沉默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严肃,甚至是不可捉摸。然而在圈内,他又是出了名的“段子派掌门”,不仅爱讲,而且喜欢带些颜色,即便是面对记者。
谈到从海南赚取第一桶金的心情,他说:“就像大姑娘初婚,很幸福。幸福又糊涂。”
谈到时间对于企业的考验,他说:“时间不同,不仅算账的方式不同,而且道德评价的尺度也完全不一样。比如赵四小姐16岁去大帅府跟张学良,她去1年,是作风问题;去3年,是瞎搅和;一去30年,那就是爱情。”
谈到合作伙伴的重要性,他说:“跟谁一起做事决定事情的性质。民初名妓小凤仙,她要是找一个民工,扫黄就扫走了;她找蔡锷,就流芳千古;她要是跟华盛顿,那就是国母。所以,不在于你接客不接客,不在于你干什么,而在于你跟谁做。”
在其新书《野蛮生长》的首发式上,王小丫被邀请来当主持,落座后,王微笑着询问:“这里有几个词:管理、金钱、伟大、女人、政商关系……冯总,您最想从中挑哪个词来阐述您的观点?”
冯仑毫不犹豫地回答:“女人”。
王小丫略微一愣,同场的财经记者吴晓波直言问道:“你好端端一个法学博士,为什么要用这样的野蛮方式说话呢?”冯仑的回答也很干脆:“在互联网年代的话语天地,吸引眼球最重要。”
大俗而大雅,大糙而大道,似乎已经成为这个男人的处世为人之道。他表面诙谐,内心严肃,待人谦和,骨子骄傲,精明而不过多算计,追崇理想主义而又积极适应现实,有着自成一套的价值标准,不会轻易受到别人评判的影响,从来不愿意被包裹,似乎总在干着与那些头衔和社会形象无关甚至相悖的事情。
和其他许多商人不同,他们一旦去掉世俗的职位、财富,就会黯淡失色。但冯仑是个特例,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学者,或者一个政客,可是就如王石所说,“阴差阳错,做了企业”。
对此冯仑这样解释道:“我是一个被盖上时代印戳的人,也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混合体:资本家的工作岗位(万通董事长)、无产阶级的社会理想(15岁入团,20岁入党,满脑子都是无产阶级革命理想)、流氓生活习气(创业初期一穷二白,苦苦挣扎,所以说过很多糙话、猛话),以及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享受。”
不提倡“裸捐”
为官,经商,作文,冯仑的多维人生历练让他深刻理解中国社会经济环境,也熟谙企业生存法则,又不失文人学者对于社会的柔软心肠。
他被称为“中国民营企业家活体标本”,作为第一代的创业者,他经历了最好和最坏的时代。
30年来,中国民营资本力量从前公司时代进化到公司时代,21世纪后又进入到集体创富时代,在不断调整却又大局统一的政治经济体制下,这股力量野蛮而顽强地生长起来。他们时刻被关注、被讨论、被规划为某一类的典型,或者在某些时候突然被重视或冷落。
2010年9月底,巴菲特携手比尔·盖茨张罗的北京“慈善晚宴”,引发了中国企业界一场不小的骚动。
在媒体的报道中,这场本应寻常的富豪聚会成为了中国富豪们眼中避之不及的“鸿门宴”——多数受邀富豪反复确认“是否会被现场劝捐”,甚至有人因此婉言谢绝,巴盖二人不得不宣称以书面形式保证晚宴现场“只吃饭,不劝捐”。
这一事件激起了社会公众对于本土富豪财富价值观的国民论战。而在这些富豪中占据绝大比例的民营企业家,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相比社会公众对于“巴比宴”内外待遇悬殊的口诛笔伐,亲历了此次短暂会晤的冯仑却认为:“在慈善和公益方面,中国民营企业家做的比他们好。”
“国内的民企行善意识比他们早。比尔盖茨1975年办公司,2005年才办公益基金会,巴菲特做公司赚钱赚了50年才想起这个事,而我们的企业家成立公益基金会,却大多是在自身创业的20年之内。他们挣的钱比我们多,拖的时间却比我们长;我们挣钱比他们晚,觉悟却比他们早。”他说,“所以在道德层面上来讲,我们应该具有优越感。”
“中国富人们做善事的热心并不比谁差。”他总结说。但历史轮回,如何挣钱和捐钱,又成了新一代中国民营企业家们亟待解决的财富难题。
据此,冯仑提及了晚宴中的敏感词汇——“裸捐”。他直言:“这个比较极端。”
对于陈光标主动提出将个人财产“裸捐”,作为送给巴比二人的“见面礼”,潘石屹也特别手机微博现场直播“大家在热烈地讨论裸捐”。冯仑表示:“据我了解,西方没有这个概念,也不提倡这样简单的做慈善方式。”
“其实我们上一辈的民营企业在建国初期公私合营的时候,就曾经集体‘裸捐’过。”他说,“也就是说,早在1956年,中国的民营企业都统统洗白了,这在世界财富史上能算得上是罕见奇观。”
而对于这一轮“裸捐大潮”,冯仑说:“它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国民经济的迅速倒退,直到改革开放元气才逐渐恢复过来。”
“片面地强调裸捐,而忽略私有财产的保护和市场竞争秩序的维稳,无异于粗暴地截断了财富创造的动力链,”他指出,“源泉消失了,财富必然枯竭,我们也会饿死。”
据此,冯仑建议国内应建立独立的公益基金会,让其担任起类似于财团法人和社会的NGO(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角色。
“国内的800多个基金会绝大多都挂靠在政府门下,而美国有12万公益基金会,多不为政府征用,是独立的。一方面,富人们进行财产捐赠充分尊重个人意愿;另外一方面,这些财富的有效使用率得到保证,用于那些政府管辖不到而社会进步又特别需要的方面。”他说,“这种模式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冯仑表示:“企业做公益,不仅要在企业家的能力承担范围之内,而且要保证这种行为不伤害到自由企业制度。公益事业不仅要做,更要建立相关制度规范,保证每个人都有创造财富和处置财富的基本权利。”
而对于这一公益理念的个人理解,冯仑又甩出他的“冯氏段子”:“民营企业做公益,不仅要身体好,而且要保持贞操。”
从“野蛮生长”到“理想丰满”
对于曾经的部下兼盟友,冯仑曾这样评价道:“真正懂佛的是易小迪,潘石屹那是装神弄鬼。”
而现在,曾经放言“我就是自己的宗教信徒,我就是自己的神”的他也开始关注并思索这一内心深处的信仰力量。在探访灾难后的玉树之后,他写下了一篇博文《身处莲花中,愿为慈悲种》。
在博文的末尾,他这样写道:“益西(一位偶遇的云南志愿者)说,他觉得一个修行者,核心是慈悲。慈悲不是怜悯,不是施与,不是帮助,而是分担。”
而谈及民营企业对于社会责任的承担,冯仑则一再强调:“要将‘慈善’和‘公益’这两大概念区别开来。”
“慈善与道德有关,而公益不仅仅是道德,更是一件职业化和专业的事情。”他说,“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企业家应该更多地研究公益,在经济社会的建设中去发展建设公益事业,而不要完全停留在道德上。这样才算得上是这个社会一百多年来取得的一点进步,否则还是跟过去一样,强势对弱势,优势对劣势。”
关于企业对于社会公益应有的态度,冯仑则借用了琼瑶的“追求爱情,顺便结婚”,他表示:“我现在是‘追求理想,顺便赚钱’。取法乎上,仅得乎中,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家,要被金钱之外的东西诱惑。”他说。
对于冯仑来讲,从最初汲汲于扩大和稳固产业,到后来开始回望思索,把玩文字。而现在,他开始考量这个让其成功、挫败和成熟的社会的需要。
十几年前,他涉足地产,十几年后,他布道公益。
从6年前创立华夏心脏基金会,到继而发起阿拉善环保基金,再到2年前成立万通企业公益基金,到现在帮助李连杰壹基金规范成为公募基金,冯仑也逐步建立了自己的“公益万通模式”。
2008年,在其倡导下,万通地产申请成立了北京万通公益基金会。据悉,这是国内地产业中最早的非公募基金会之一。
“专业性和独立性是万通公益基金会运作上的最大特点。”他介绍说,“基金会采用独立理事会治理制度,11个理事席位中,万通地产仅占三席,其他都是在生态环保、公共政策、公益慈善以及法律等方面具有专业性和显著社会影响力的外聘专家,整个基金会运作不受主要捐款方万通的直接指令。”
同时,该基金会章程还规定,每年由万通地产拿出当年利润的0.5%,非上市公司万通控股(万通地产母公司)拿出当年利润的1%;同时,基金会还接受万通高管、中基层员工及合作伙伴的捐款。
“这既确保制度化和专业化地践行社会责任,又保证了企业发展规模与之相互匹配。”冯仑说。
而他本人参与各类商务活动的相关报酬,也悉数捐给万通公益基金会。
现在,万通公益基金会已成为国内最具影响力的非公募公益基金会之一,也是国内第二届非公募公益基金会论坛的共同轮值主席单位。
明年就是万通创办20周年,生于上世纪50年代末的冯仑,如今也到了“知天命”之年。
几年前,冯伦母亲整理箱子,翻出了他30年前的日记本。冯仑把这些日记放到了网上,他说,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成长印记,不是要让人来看他,而是想让人们来看一看当时的社会。
从当年那个认真写下“1975年5月4日,从今天起我的日记又开始了新的一页,因为我已是一名中国GCZY青年团团员了”的少年,到后来体制内的受益者和体制外的成功者,冯仑开始思考这种个人信仰的力量。
他曾经说:“所有的伟大都是熬出来的。”而现在,他正带领着自己和万通朝着这种“伟大”跋涉。他说:“我的理想是让万通成为一家受人尊敬的企业。”
如今,冯仑又在筹备出一本新书。他说,《野蛮生长》是为了回望过去,而新书则要展望未来,主题已经敲定,那就是:“理想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