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掉乐淘之后,毕胜动过退休的念头。
“垂直电商是骗局”的言论让他成为行业公敌,也让员工伤心,即使毕胜公开坦言“我是失败的”,也无法阻止弥散开来的抵制情绪。在乐淘售卖交割完毕的第二天,毕胜独自飞抵三亚。
毕胜是性情中人,很早在互联网行业出道,好结交朋友,走哪儿都会拉上一堆兄弟喝大酒。朋友们得知乐淘出售,通过不同渠道想拉他出来散心,均被毕胜婉拒。他们感叹:老毕怎么变的这么沉默。
就这样吧。毕胜开启一个人的发呆之旅,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一切清空。
后来,唯品会、聚美优品成为黑马杀了出来,有人说,你看,毕胜说的是错的吧,是他自己做的不好。当然,也有大批垂直电商销声匿迹或出售,比如好乐买,比如珂兰钻石。
至少毕胜解脱了。乐淘越做越痛苦,亏损没有尽头。
更让他害怕的是,鞋类电商护城河并不高,在没有给用户提供独特价值情况下,随时会出现一堆一样的公司。
乐淘的独特价值在哪里?从玩具、垂直电商平台到女鞋自有品牌,毕胜给不出答案。
现在,包括京东在内的大部分B2C,虽然光鲜地上市,但依然在规模化盈利道路上苦苦探索,谁都知道电商前景光明,可谁都知道赚钱模式并不容易,漫长且艰难。
做乐淘时,毕胜常在阐述垂直电商梦想时加上一句,“我不差钱,真的。”
作为百度早期主力员工,毕胜见证了无数互联网路数的商业模式。至少在百度,赚钱比电商容易太多,他并未体验过刘强东式创业——在中关村里蹬着三轮车送货的艰辛。
像毕胜这样经历的人很多,他们参与创新和颠覆,所以选择创业时,很容易产生豪情万丈的英雄情结:做一件事,去改变世界。
可这谈何容易,乐淘让他交足学费。
离开乐淘后,毕胜经常跟广州工厂老板们混在一起,有次他跟着PRADA中国制造商的老板去看材料,那人随便抓起一把皮料,闭起眼用手摸,就能说出产地和价格。“敬畏之心”这四个字突然蹦到毕胜胸口上,鸡皮疙瘩一身。
“互联网的人实在太聪明了,但很多时候是小聪明。”毕胜说。垂直电商大批倒下,正是因为很多人都觉得“我能”,但后来发现“我不能”。“互联网的人还是应该做互联网的事情。”毕胜感叹。
天生劳碌命的毕胜闲不住,休假超过一个月都会浑身不爽。他开始戒烟、跑步,还和在李宁从业20年的张志勇一起投资修建北京朝阳公园5公里的塑胶跑道。
但作为一个纯互联网出身、干了五年电商,还交了几个亿学费的40岁中年人,正是创业“一枝花”的好年纪。“资深无聊工作狂”毕胜坐不住了。
毕竟曾为狂妄和自大付出学费,毕胜对自己进行总结:擅长互联网,必须做自己擅长的。不能跟80、90后年轻人拼,因为本来就不高的智商再跟小伙伴去拼体力,胜算不大。
于是他为自己设定判断条件:创造独特价值、具领先性、万亿级别的市场,基于这些条件,他发现可做的方向越来越窄。最后只落到一个方向——制造业电商。
得出结论的那一刻毕胜愕然了,因为当年电商骗局论就是出自他的口。这个结论即惊奇又刺激。
然后,毕胜就消失了,停止写微博,也很少和圈内朋友们联系,连一向私交很好的雷军都不知道毕胜在做什么。两年后,毕胜带着C2M电商平台“必要”回到公众面前,这次还会是“骗局”吗?
“为什么做必要?”
“因为垂直电商是骗局。”
毕胜那番“电商是骗局”核心,是指过长流通链带来的高额成本。乐淘时期,他也努力尝试做自有品牌,希望提高利润率。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在零售体系里,库存依旧绕不过去。
毕胜认为只有打掉库存,才能打破阻挡盈利的隔墙,最好的方法就是从用户直达制造商,从制造商直达用户。毕胜把这种模式称为C2M,也就是必要做的事情。
其实必要原本是他做乐淘时投资的天使项目。在休假结束后,他跟之前合作过的零售商、制造商聊起C2M这件事,得到出乎意料的支持,至少从逻辑上看,大家都认为这是商业的未来。
于是毕胜把投资项目的股份买了过来,开始公司化运作。
简单来讲,C2M就是制造直接到用户、按需求生产。这种模式没有库销比,有订单再生产,没流量就不开工。哪怕制造商手中有库存,那也是原材料库存,价值要比成品大得多。
比如原材料是一块布,到明年还是一块布,有可能新疆棉花减产涨价,但做成衬衫之后3个月就要打折。所以制造商拿的是保值库存,同时因为用户预付费,制造商什么都没做,现金就已经到手。
毕胜要做的,是C2M中的那个平台。他采用招商制,每个品类只招全球最好品牌的供应商。用户通过平台3D浏览模式,进行款式选择,预付费下单后制造商进行生产,并在完成后快递至用户手中,所需时长因物而异,比如眼镜需要十天。
按照单一品类打造爆款思路,毕胜分别谈妥Burberry、Prada、Under Armour、耐克、依视路及卡地亚中国的供应商,推出女鞋、运动鞋、眼镜及配饰等4个品类。
这一次毕胜做得非常轻,团队只有五六十人,80%是技术,甚至不用再加人。这和之前乐淘2000多人的大团队相差甚远,不过毕胜很坚定,只做最擅长的事情。
最近毕胜还带着这些供应商老板一起去深圳,参观大疆董事长李泽湘下属的李群自动化,这家前不久刚融资7500万美元的公司,已经实现机器人生产,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灯工厂,工厂使用机器人后,单位商品加工成本只有原来的1%。
不少老板当场决定订购自动化生产线。毕胜和老板们在现场感叹:C2M+自动化生产线,将是制造业的未来。
商业模式在逻辑上非常完美,但实际操作并不容易。毕胜必须面对两个问题,第一是凭什么顶级供应商跟自己一起干?第二是制造商如果想做C2M,就需要改造生产线改造,这至少耗费数年投资数千万。
“这两年你都在做什么?”
“建门槛。”
C2M是制造业的一个理想状态,之前电商领域也有不少人尝试,但都没做成。毕竟这是一个轻平台、重资源的事情,传统的制造商们凭什么搭理你?
毕胜在互联网圈小有名气,即使在小区溜达也会被认出来,不过在制造行业里,他不下十次被工厂保安当骗子轰出来。有次和港商打电话,对方问毕胜平台有多少用户,听到“还没有”三个字后,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声。
理论上毕胜最熟的品类是女鞋,但乐淘让他受伤太深,所以憋着劲儿想从其他品类入手。多处碰壁以后,一次喝大酒的过程中,他把梦想和苦恼说给多年老朋友陈果听。
陈果做了20多年奢侈品女鞋,是Burberry、Prada制造商,他很严肃地对毕胜说,中国制造业日子太苦,C2M模式是未来。“我可以整合中国鞋类顶级制造资源,再投资建设一条奢侈品的柔性制造线。”
于是毕胜一边开始投资搭建技术平台,一边继续兜售梦想。
第二个关键人物是张志勇,在李宁工作20余年后,他与NIKE、Under Armour制造商深度合作,一直计划大规模建造柔性生产链,希望通过极致产品+电商做法,把NIKE品质产品做到200多元售价。
恰巧国内一个零售品牌邀请毕胜当董事,而张志勇也是这家公司董事,俩人一拍即合,就像抗日大片经典镜头一样,他们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回忆起来,毕胜觉得是制造商完成自我说服:外销订单在下滑,自己又不具备开线下店条件,线上销售会陷入流量和库存死结,他们没有太多选择。
但这只是一个令人激动的开始,当毕胜开始进行整合时,才发现困难比想象的还要大太多,尤其柔性制造线的建设至少需要两年时间,这个过程中毕胜和制造商无数次崩溃,徘徊在放弃边缘。
柔性制造线是什么?传统定制化生产就是A和B两种选择,简单两条固定流水生产线就能搞定。C2M给了用户选择颜色、款式的机会。以鞋为例,仅3种颜色3种款式,就会出现9个不同商品,传统制造商需要根据这个变化,建造一条柔性制造线。
具体来说,就是在原有传统生产线之前,加上一个“超级板房”,作用类似于中药配药,板房里根据订单把药材配好,然后将半成品甩给生产线,生产线按照原有流程制造。
投资这样一条生产线需要极大精力,但也毫无办法,与毕胜达成合作的制造商都已经投入数千万元。而这其中最煎熬的还不是钱,是时间。互联网一个Bug很快就能修好,柔性生产链上一个模具坏了,需要两个月从头再来。
这个过程里不仅制造商急,毕胜也急。有一段时间他老是南下往制作商、合作伙伴那儿跑。时间一长,毕胜意识到想改传统行业没那么容易,而且时间越长反而越有先发优势,索性偷偷摸摸做。
基于这个想法,毕胜忍住想要对外得瑟的心情。现在如果谁想复制必要,至少在柔性制造线改造上也需要两年时间。门槛建立以后,只要爬坡期过了,扩产能会非常快。毕胜觉得,再也不做大家都能做的事情了。
“低价真能有好品质?”
“你试试就知道了。”
做C2M这件事上,之前大部分人的想法,认为按需生产成本一定比传统生产成本高很多。但毕胜发现这是一种误区,在鞋类生产线实际运转过程中,一双300元左右成本的鞋,通过柔性制造线生产成本只有305元。
充满戏剧性的是,作为一个百度出身的人,毕胜现在连百度广告也不买。必要流量都来自口碑,甚至连公关部都没设立。
不买流量的关键是能给用户提供独特价值。必要上线的商品价格很亲民,运动鞋239元、女鞋299元、眼镜169元,采用每天限量销售模式。
如此低价,真的能达到奢侈品一样的品质?面对这样的质疑,毕胜耸了耸肩,“用户用过就知道了,这会是一个靠产品和口碑滚起来的公司。”
在必要上线后,已经有25家顶级供应商来洽谈合作。这次必要的商业模式很简单——收取交易佣金。供应商之所以愿意以平民价格出售商品,小米起了教育作用,他们现在认可通过规模去换取利润的做法。
有供应商老板跟毕胜说,批发贩子也会到必要来进货,因为即使加价20%,这种品质的商品也有市场。
必要上线以来,毕胜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判断,数据也不断给他信心,普通电商的用户转换率是千分之三,而必要做到了百分之七。如果一直稳健发展,过不了半年、一年,就可以尝试国际化做成反向海淘。
毕胜依旧不缺钱,也不考虑引进投资。因为没有哪个投资者能忍受项目两年不上线,不融资即意味着方向盘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眼下难点依然有很多,比如C2M不同品类的接口都不一样,必要前端展示的产品通过工业化3D技术完成,不同品类需要做不同的定制化开发,3D技术不是投钱就能解决的,需要花时间去打磨。
另外发展速度和产能满足也是问题。虽然加产能很快,但流量过了某个冰点,十万、一百万用户瞬间就到了,依旧会出现供不应求。
“那时估计就有人说我饥饿营销了。”毕胜眯起眼睛。在他身后的门上,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人欲即天理”——这是雷军小米创业前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