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梁建章有两个微博。
一个是“携程梁建章”,另一个是“梁建章-关注人口问题”。
前者只有53条微博,8万粉丝,已经有三年没更新了。后者有1987条微博,70万粉丝,一周前刚更新。
2011年2月,梁建章入驻微博感谢地主曹国伟之后,发的第二条微博就是自制纪录片《中国人可以多生吗?科学探讨中国人口问题》——这是他在斯坦福大学撰写博士论文期间的成果。
纪录片里警告,如此低生育率带来的后果是,中国人口结构在今后 30 年内会发生剧烈的变化。里面还贴出了一份中国 2010 和 2040 年的人口结构预测图。
康奈尔金融学教授黄明说,梁建章可能成为中国最纯粹的经济学家之一。
因为第一,他有钱,所以不会被利益集团收买。第二,他淡泊,从来不关心名利,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挥一挥衣袖就跑去研究最基础的经济学理论,第三,他先天后天都好,复旦少年班神童,二十岁美国理工科硕士,又在美国攻读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
梁建章花了这么多心思,可微博下还是有人骂他“自私”。有人质疑他屁股决定脑袋,纯粹伪科学。世界的发展是按那么几个变量由公式决定的? 一般愚民这么说也就算了,2012年8月,财经专栏作家叶檀在FT中文网发表了《反智的人口理论可以休矣》系列文章,一共足足8篇,反对“放开生育”的主张。叶檀担心一旦计划生育取消,人口自然增长率会报复性反弹。
梁建章与北大社会学教授李建新则是展开了与叶檀的论战。梁建章在FT中文网上从资源和环境角度对叶檀的人口论进行了反驳,称“真理一定越辩越明。”李建新则是说,“现实是,80后、90后已经或将是生育主体,但她们绝大多数不想多生。”
至少从公众反应来看,梁建章赢了。
评论区的论调很有意思——跟一个财经评论家讨论人口问题?叶檀的数据和推理过程有不少错误,是水平问题还是人品问题?
微博是个好东西。梁建章在任志强、薛蛮子、闾丘露薇等公知的推波助澜下,把自己的声音放到了最大。
事实上,公众反应站队梁建章也并非他们真的看懂了梁建章画的那些人口结构表格、写的那本《中国人太多了吗》,而是仅仅想借助梁建章表达某种不满情绪。
二梁建章后来自己也很感谢微博。
今年4月,吴晓波《十年二十人》专访梁建章时,梁建章说,实际上2010年在非常小的学术圈子里,已经在讨论这个话题,但没人敢第一个碰这事情。
对执行了二十年的“天下第一工程”提出质疑显然是需要勇气的。
有钱壮人胆,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他觉得未来中国经济最大的隐患就是人口问题,所以用微博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然而,他成功了。2016年,执行35年的独生子女政策正式宣告终结。
梁建章作为企业家,摆出这种公共姿态,显然是一种冒险行为。无论是利用了其他人的推波助澜,还是公共不满情绪,他都是胜利者——这个斜杠中年名利双收。
“单独政策”放开了,可新生人口还在下降。2017年全国出生人口为1723万人,比上年减少63万人。人口出生率为12.43‰,比2016年下降了0.52‰。
叶檀们傻了眼,梁建章们说的话一点没错。
梁建章又撰文说,在中国生孩子是个极其痛苦的事情。高房价、居高不下的育儿成本、看护困难以及女性参加工作比例高于多数国家,因此中国大城市的生育率处于世界上最低水平。
吴晓波借着这句话质问:携程女员工四年生三个娃你怎么办?温文儒雅的梁建章坐立不安,顾左右而言他。梁建章提出过很多具体建议,比如说“允许员工在家办公”,“尊重单亲妈妈”,“女孩子跟妈妈姓”,“缩短中小学学制一到两年,让女学霸们提前毕业”。
吴晓波在采访中有几次打断了梁建章,他真的觉得梁建章的脑洞很大,“梁建章算是把办法都想透了”“绞尽脑汁想这些稀奇古怪的办法有用么?”
梁建章对吴晓波的质问有些不耐烦,他说,“你思考问题我们还是要想想什么是第一性原理,制度要改有很多困难,有的就比较容易。完全放开生育不罚款是比较容易的,改高考缩短学制是比较难的。”
其中一些建议涉及到财政、税收、教育政策,作为企业家他无能为力。他觉得成本最低的方法就是“女孩子跟妈妈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补贴。他说,小恩小惠难催二孩,建议用GDP的2%至5%,拿出8万亿“放水”给鼓励教育和生育——事实上,这也是国际通行惯例。
三吴晓波当时以为梁建章的脑洞已经够大了。可他这几天读到新闻,可能会感慨,梁建章的脑洞还是不够大。
先是“养老是家事也是国事”的论调出现——虽说这个观点确实没有太大毛病,但过去几十年的高压策略突然反弹, 加上去年年底的幼儿园,今年疫苗等一系列问题累积,足以引发公众反感。
公众需要照顾情绪。在人口这个问题上却没人懂这个道理。
几天后又有媒体建议,40岁以下公民不论男女,每年必须以工资的一定比例缴纳生育基金,并进入个人账户。家庭在生育第二胎及以上时,可申请取出生育基金并领取生育补贴。如公民未生育二孩,账户资金则待退休时再行取出。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胡继晔甚至鼓吹,未来不仅可以设立生育基金制度来鼓励生育,还要对丁克家庭征收“社会抚养税”。他还从传统文化的角度分析,如果一个家族中的男性没有孩子,是进不了祠堂的。
很少有人注意到,今年7月底胡继晔在参加搜狐有名堂沙龙时说到的一段话:
养老问题本质上是一个金融问题。从时间维度上看,养老实质上是个人在年轻时通过金融工具储备自己的劳动价值,再运用跨时金融资产配置手段,进入老年后用储备的金融资产置换生活所需的产品和服务。
他这段话中最关键的一句话是——未来金融要服务实体经济,而养老产业、养老服务业就是最重要的实体经济。这话有点绕,说白了就是未来的钱先替你管起来拿到现在用。当然,用的好是养老产业,用不好就是庞氏骗局。梁建章在“养老是家事也是国事”论调出现时,还在微博上回应称,生孩子首先是家事,一个家庭生多少个孩子,何时生孩子,归根结底应该由这个家庭来决定。国家政策既不应该限制生育,也不应该强制生育。
一场本是基于科学的政策建议,结果在一些奇怪论调的煽动下,已经隐隐有变成“叫魂运动”的趋势。在1768年由春天到秋天的几个月里,叫魂的妖风冲击了半个中国,百性为之惶恐,官员为之奔命,乾隆也为之寝食难安。各省的恐慌是最终演变成一场全国性的除妖运动。而今天的生育讨论,已经有这种倾向。
梁建章一片好心,但后来的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面对这些言论,他在微博上并未发言。
他的微博很早就关掉了评论,可还是有人在转发中骂他,“高房价,高教育,高医疗,高物价……目前这种生存环境,还鼓励人民生育,不是蠢就是坏!”
或许,梁建章正在上海凌空SOHO16号楼的玻璃窗旁看着虹桥机场起起落落的飞机,思考为什么他做的这些事为何就这样被人变成了一场“叫魂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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