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迁产能避险，是险棋还是好棋？
采写／王一帆
编辑／万天南
“据我了解，Shein一些商家，正在尝试通过POD模式，把部分产能迁移到越南”，2月底，一位跨境物流创业者告诉《财经故事荟》。
所谓POD模式，即Print on Demand，意为按需打印，“比如衣服呀杯子啊，运到越南，再打印上设计图案，中国制造就变成越南制造了”。
据前述创业者透露，此举正是为了应对特朗普政府的加税政策。
“特朗普有手段，咱们中国企业有办法”，上述创业者开玩笑称。
向越南转移产能避险，这不仅是商家的自发之举，可能也是平台的有意推动。
据彭博社报道，Shein要求部分中国头部服装供应商到越南拓展生产线，并提供多项激励措施，以此应对近期美国变幻无常的关税新政。
不过，Shein公司发言人通过邮件，否认了前述消息中公司针对越南的举措。
虽然官方口径否认，但全球化布局供应链，未来可能是跨境玩家的必选项——待到美国执行部门建立完善系统、跑通征税流程后，小额包裹关税新政大概率会重启。
以美国为第一大市场的Shein，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了。
一、特朗普加税，殃及跨境电商
风波始于今年2月1日，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签署行政令，对所有中国输美商品加征 10%关税，还取消了美国对价值低于800美元的小额货物的“最低限度”关税豁免，新政将于2月4日生效。
不过，仓促的政策之下，执行部门并没有做好落地，导致大量包裹积压在各个入境口岸，仅仅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就堆积了超过100多万个包裹。
面对瘫痪的系统，2月7日，特朗普又紧急宣布，对中国小包裹商品继续免税，直到美国执行部门“建立足够的系统来全面、迅速地处理和收取关税收入”。
特朗普的暂时妥协，并没有让跨境商家们安心下来，“特朗普和美国不是不想，只是暂时不能，估计新政策半年之内就可能落地”，一位跨境服装商家很是担忧。
东方证券在其研报中判断，“虽然目前美国暂时恢复接受中国的小额免税包裹，但后续政策回归的可能性很大。”
一来，特朗普已经明确了政策重启的条件——将在美国商务部“建立起足够完善的系统”后正式落地。
二来，商人出身、利益至上的特朗普多次对规避关税的行为表达不满，加税的意图和决心十分明朗。
三来，特朗普所在的共和党本身就更偏向于富人以及白人利益，而取消小额货物的“最低限度”关税豁免，带来的相关商品的价格上涨、时效变慢，影响更大的则是收入较低、消费较低的美国少数族裔、底层群体等。
一旦政策回归，也会殃及Shein。
据2023 年美国国会委员报告显示，仅 Shein 和 Temu 就已经占据美国小额豁免进口总量的 30%。
而美国更是Shein的第一大市场。行业分析机构Statista和DTC Insight估算，Shein的美国市场销售额约占其总营收的30%-40%，对应全年营收约80-90亿美元。
另据第三方机构BrizFeel此前披露，Shein的用户中最大来源来自于美国（占比38.3%），其次为巴西（12.7%），之后分别是法国、西班牙、加拿大等。
可以说，美国市场是Shein的基本盘，而一旦小额关税政策豁免取消，就动到了Shein的基本盘。
一来会削弱Shein赖以为之的价格优势。
据亿邦动力报道，最近，向头部海外仓负责人Jack咨询的跨境商家越来越多，这些商家过去主攻“小额包裹直邮”模式。
Jack预估，原先采用“小额包裹直邮”模式的商家，产品大多为货值较低的中小件，之后采用海外仓模式发货后，加上关税，产品整体成本可能会上涨20%到30%。
另有跨境商家告诉《财经故事荟》，按照品类不同，跨境小包裹的成本大概会增加10%—30%，加上清关手续费，综合成本可能增加40%左右。
具体到Shein的强势品类服装，目前，美国对中国进口的服装关税水平维持在25%左右，不同类别税率不同，如化纤质地的毛衣进口税率为32%，棉质毛衣的税率为16.5%。若新征额外10%的关税，来自中国的部分服装产品最高关税将达到40%左右。
而低价是Shein快速崛起的主要因素之一。
中金公司曾做过类比研究，一件质地和款式类似的普通白衬衣，Shein的售价为13美元，而HM和Zara的售价分别为24.99美元和45.9美元。此外，在Shein的APP上，大量服装的价格区间在5美元到20美元之间。
二来也会导致物流体验变慢受损。
清关时效将从过去的2—3天，延长至7—15个工作日，可能导致口岸积压，影响物流的及时性。
双向冲击下，据彭博社报道，哪怕特朗普政府暂时取消了相关政策，自2月5日起的五天内，Shein 在美国的单日销售额周环比依然下降了16-41%。
而一旦政策落地，负面影响将会持续存在。根据第三方机构NEBR的推算，假如小额免税包裹关税政策取消，叠加10%的加税幅度，中国对美出口小额免税包裹关税将会累积上升20.98个百分点，可能会拖累今年对美小额免税包裹出口增速20.1-31.3百分点。
前述跨境商家分析，“所以对加税，最急的不是商家，是平台。”
二、外迁产能，是险棋还是好棋？
在悬于头顶的加税以及小额包裹关税豁免取消预期下，通过全球化分散供应链，对冲风险，大概率会成为跨境平台和头部商家的必选项。
尽管Shein官方否认向越南迁移产能，但有媒体报道，其在越南已经展开了专项招聘，加码东南亚的供应链布局。
根据2月19日Shein招聘官网的消息，Shein开始招聘高级信息技术专家，要求3年以上招聘经验，能有效管理猎头、招聘网站、招聘服务商等渠道，有电商仓储或物流行业经验的优先考虑。
另据多家媒体报道，Shein会为赴越南建厂的供应商提供无息贷款，并在招聘、供应链及订单等方面给予支持。据透露，Shein还计划在越南南部的隆安省开设仓库，以便于商家在当地的货物仓储和运输。
不过，上述信息均未得到Shein官方的确认。
其实，在越南建厂，已经有不少公司有所行动，比如伟星股份、华孚时尚、百隆东方等多家上市公司在东南亚国家，都有产业落地。此外，耐克也把其主要产能从中国转向越南，现在，耐克一半以上的鞋子产自越南。阿迪达斯四成的鞋子也由越南代工厂生产。
外迁产能，到底是险棋还是好棋？
先看硬性条件。根据2023年数据，越南的平均月工资约为300-400美元，远低于中国；而且，越南人口红利还将持续存在，2025年中国人口年龄的中位数是40.2岁，越南仅有34.5岁。
越南的税收条件也相对优惠。比如，在企业所得税上，中国25%，越南20%，且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豁免等。对于主攻美国市场的Shein商家来说，在越南建厂还能避开美国针对中国商品10%的额外加税成本。
不过，在越南建厂，也面临挑战。
首先，投资成本不菲。以中小型体量的手电动工具厂商为例，在东南亚建厂的前期投入，加上房租、人力等成本，再考虑当地劳动力效率，要产生占企业成本10%-25%的开销。
其次，就纺织行业而言，目前，中国仍是全球最大的服装纺织品出口国，中国纺织服装业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综合竞争优势依然明显。相比之下，越南等东南亚国家虽然劳动力成本相对低廉，但工人的生产效率、手艺水平仍然赶不上中国。
此外，目前Shein“品牌+平台”双驱动，其自有品牌采取了小单快反模式，以此实现低库存、低滞销、快出货，对上游保持高溢价、对下游保证极致性价比。
但这一模式的成立，要依托于成熟完善的珠三角服装产业带。2015年，Shein特意将公司总部从南京搬迁至广州番禺，与周围供应商实现从面料、印花、拍照、上架、流量测试、发货到补单的大部分环节的协同和响应，兼具弹性和效率。如此完善高效的供应链体系无法在东南亚复制，因此，即便已经开始尝试外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Shein的供应链主场，应该还会是在中国。
而加税这样的外部风险，不仅波及业务层面，还导致其估值下降。
据路透社报道，有知情人士透露，Shein面临着公司估值被降至500亿美元的压力。而在2023 年的一轮融资中，Shein 的估值曾为 660 亿美元，2022 年估值更是高达1000亿美元。不过，上述信息并未得到Shein官方的确认。
三、全球化的共性挑战
作为业务涉足多个国家的跨国公司，Shein一直以来，既享受跨境电商的地理套利—— 凭借中国完善先进的供应链体系以及高性价比优势，把欧美企业 PK下马。
但同时，也受到地缘政治风险的困扰——主要供应链在中国，第一大市场在美国，公司总部又在新加坡，在公开场合，备受“出身”困扰的Shein，更愿意强调公司的全球化属性。
去年5月，在美国米尔肯研究院全球大会上，主持人在对话环节，向Shein全球执行主席唐伟（Donald Tang）抛出了一个问题，“Shein是一家中国公司吗？”
面对着提问陷阱，唐伟的回答滴水不漏。他说，如果从出生地和供应链角度，Shein是一家中国公司，因为Shein诞生于中国，供应链在中国；如果从总部和核心人员所在地的角度，Shein是一家新加坡公司，CEO办公室、财务等核心部门均设在新加坡；如果从市场和公司价值观角度，Shein的用户和市场在美国，而且，Shein的价值观、使命和愿景与美国的一致：创业精神、创新、个性表达、法治和公平竞争。
但唐伟的字斟句酌，恰恰凸显了Shein的身份焦虑。
眼下，面对美国的加税大棒，Shein可能被迫进行产业外迁，但同时，这可能会也会带来一些负面效应。
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会长孙瑞哲曾披露，中国纺织行业直接就业人口超过2000多万。另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纺织服装和服饰业、纺织业、皮革毛皮羽毛及其制品和制鞋业，2023年底的从业人员，相比2018年减少了133万、87.2万、67.7万人。眼下，保就业已成第一民生，产能转移可能对就业不利。
此外，产能外迁，可能还会创伤区域经济。根据海关总署的数据显示，2024年12月，广东省服装及衣着附件出口同比下降11.4%；2024年全年，服装及衣着附件同比下降3.1%，为广东省重点出口商品中唯一负增长的品类。这大概率与近年来广东服装、纺织供应链转移到东南亚的趋势有关。
当然，即便部分供应链外迁，但中国的供应链优势短期内很难撼动，中国也依然是Shein供应链的主场。
去年9月，位于广州增城的希音湾区供应链项目正式开工，预计项目三期总投资达百亿元级别，投产后年出口额预计超千亿元人民币，预计引进产业人才高峰期可达约10万人。
作为中国出海标杆的Shein，在全球化中面临的诸多挑战，都是其必修课。而身为平台，Shein的一举一动，不仅关涉其数亿用户的去留，也影响着上下游产业链的利益，它的探索与实践，也是在为其他跨境平台趟路试水。
